之前完全没有料想到的问题出现了:虽然别人是看不到他们两个了,但她也看不到江月明了。
忽然,眼前有细碎光影流转,江月明的身影渐渐浮现了出来,呈现半透明的状态,好像用水凝聚成的一样。
“果然你的眼睛还是需要开光,不然就跟一个小瞎子似的。
”江月明不放过任何嘲笑她的机会。
“你以为我跟你一样啊,整天在水里生活,自然视力要好得多了。
”
“好啦好啦,我们快走吧,时间不多了。
”
江月明说着,向门口吹了一口气。
那气流越来越大,竟如同风一样,把门吹开了。
“咦,怎么回事啊?”门口的宫女往也很奇怪,探头向里面看去,看到供休息用的床榻上背冲外躺着一个人,身上严严实实地盖着被子,不由也放心下来,关好了门。
那个被子里面裹着的其实是一个枕头,看起来像个人躺在那里,其实是杨淙淙和江月明故意做出来迷惑他们的。
两人就是趁着开门的这一会儿功夫,快速地溜了出去。
要说这御膳房,实在是一个油水很足的地方。
皇家饮食,每一顿都要精致、大气,一餐之中,端上桌来的有几十样之多,最后吃掉的往往可能连十分之一都不到。
在少数时候,这些剩余下来却丝毫未动的食物是可以被赏赐被下面的人吃的,但大多数时候都只能浪费掉,下一餐要做全新的。
由此可见,宫廷里需要的食材量是非常大的,而且都很珍贵,负责采办这一块的人也因此就有许多油水可捞。
这一次,两人就是要去到账房看一看。
御膳房里面也很大,分为采买、库存、账房、制作等许多部门,杨淙淙和江月明对地形都不熟,在其中绕了很久才找到了账房。
账房的门关着,两人以为里面没人,正想进去时,却发现里面传来了说话声。
“那个姓杨的还在睡吗?”是黄志平的声音。
“是的,我刚刚还看了,睡得像只死猪一样,应该一时半会醒不了。
”回话的是个女声,听起来应该是刚才那几个人宫女中的领头人。
杨淙淙一听,非常气愤,你才睡得像只死猪呢!
“那就好,”黄志平对这个回答显然比较满意,“看来我们在菜里下的迷药起作用了,就让他多睡会儿吧,睡醒了天也黑了,我就不信他还有精力来查。
阿芝,你这几天把账房这边盯紧一些,尽快把让他们新做的账弄好,要做得看不出什么问题才行。
”
“是,大人。
”名叫阿芝的宫女领命退了出来,过了不久,黄志平也出来了,账房里没有别人了。
听到门响,杨淙淙立刻想找地方躲,被江月明一把拉住,她这才想起来原来自己两人已经是处于隐身状态了,寻常人是看不见的。
江月明小声地在她耳边说:“走,我们进去看看。
”
两个人进了账房,看到里面的架子上堆了很多账本,有的已经泛黄了,有的还是崭新的。
杨淙淙随便翻开一本,只间上面记的大都是某年某月某日,购入某某食材多少斤,价格多少,采买人是谁,诸如此类。
原本就不会查账的她翻了半天也没发现什么问题,反倒是江月明的眉头皱了起来。
“这些账里,有很多都是假账。
”江月明下了结论。
“你怎么知道的?”
江月明随手从架子上抽下一本账本,一页页地翻着给她说:“你看,这个账本上的时间是十年前,但纸张丝毫没有变黄,墨迹也是新的,可想而知这些都是新做的假账。
”
杨淙淙听江月明这么一说,也意识到了事情并不简单。
既然要通过做假账来遮掩,并且是十年前的假账,那证明这御膳房的问题真的是很严重了。
而且听他们刚才那样说,招待她的饭菜里是下的迷药的,目的就是让她昏昏入睡,好查不到些什么。
如果心里没有鬼,何必要这样做呢?欲盖弥彰,反倒更加引人怀疑罢了。
但他们没想到,杨淙淙并不是凡人,而是下凡的小仙,更没有想到的是,和在她一起的还有一个更厉害的江月明,凡间的迷药是对他没有任何作用的。
“那我们现在要怎么办?”
江月明说:“先不动声色,回到刚才你假装休息的那个房间,等到下午醒来后就离开,这样才不会引起他们的怀疑。
”
杨淙淙点头认同,两人正想离开的时候,门忽然开了,黄志平从外面冲了起来,把门反锁住了,然后在屋里到处翻找起来,看样子十分着急。
现在黄志平把房门锁着,两人根本出不去。
江月明用眼神示意杨淙淙不要着急,静观其变。
黄志平找了很久,把地上,墙角,架子下面都找遍了,却还是没找到他要找的东西。
他的嘴里不停念叨着:“应该就是这儿呀……怎么找不到呢……”看样子要找的东西似乎十分重要。
就在这时,江月明开始有些着急了,一炷香的时间将尽,隐身术维持不了多久了,如果那时候被黄志平发现了他们两人在这里,那就麻烦了。
眼见黄志平还没有要走的意思,杨淙淙灵机一动,拿起了一本账簿,在房间里走了起来。
黄志平呆住了。
因为他看不见杨淙淙,她的脚步声又放得极轻,几乎于没有,所以在黄志平的眼中,这一幕无异于一本账簿自己在空中飘来飘去。
江月明立即意会,左右手也各托着一本账簿,在房间里走了起来。
黄志平看到三本账簿自己漂浮着,脸色“唰”地白了,好像被涂上了一层白色的油漆一样。
他颤抖着张开嘴,想喊什么,却因为无比紧张而发不出声音来。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书页翻动的声音,放在桌上的一本账簿竟然自己翻动了起来!
“鬼、鬼……有鬼啊!”
黄志平的腿肚子都转弯了,好不容易喊出了声来,接下来就是一声凄惨的嚎叫,也顾不得寻找什么东西了,丢了魂儿一样地跑出了房间。
杨淙淙和江月明想笑又不敢笑出声来,憋得肚子都痛了。
趁这个机会,他们离开了房间,江月明走得慢了一些,但很快追了上来。
两人打算回到刚才杨淙淙假装休息的地方,但是到了岔路口却出现了分歧。
江月明说往左走,杨淙淙却说肯定是往右走,江月明拗不过她,只好往她说的方向走去,结果却走到了储存食材的库房里。
库房里并没有人,各种肉、蛋、蔬菜一筐筐地摆放着,另一边是各种各样的调料。
“我、我明明记得是往这边的嘛……”杨淙淙心虚地解释,“这里每一间房子都长得那么像,真的不好认……”
江月明翻了翻白眼,正打算带着她走出去,就在这时,隐身术的效果过去了,两人的身体恢复了平常的那般样子。
这时候,库房外面有脚步声传来!
“糟了!”江月明低叫了一声,但并没有慌,顷刻之间他就想到了办法,“小洋葱,快点化作原型,躲在这些蔬菜里!”
化作原型并不需要灵力,所以能很轻松地做到,躲在这些蔬菜里也不太引人注目。
江月明看到旁边有一个装鱼的水瓮,因为宫里的鱼要求新鲜,所以都是将买来的活鱼养在水里的。
江月明化作一条火红的鲤鱼躲在了翁里的那群鱼中,还真是天衣无缝。
相比起来,杨淙淙可就惨了,因为她并没有找到自己的同类——洋葱。
库房里的各种食材都是按类别放的,一类一类摆放得很整齐,如果在某一类中忽然出现了一个别的物种,就会非常突兀。
但现在也来不及多想了,杨淙淙于是化成一颗紫色的洋葱,混在了一堆紫甘蓝里。
门开了,几个小太监走了进来,其中一个吩咐道:“去,把晚膳需要的材料按单子上所写的挑好送过去。
”
小太监们动作很快,不一会儿就挑好了,推着小车走了出去。
最后走的是那个领头的,他忽然想到单子上忘记写胡椒粉了,于是就退了回来,到一旁去拿胡椒粉。
胡椒粉是用纸袋装的,他拿的时候不小心把袋子撕破了,粉末四下散了出去。
杨淙淙所在的那筐紫甘蓝就是在这旁边。
胡椒粉钻到了她的鼻孔里,呛呛的,痒痒的,她实在是忍不住了,不由打了一个喷嚏。
“阿嚏!”
“谁?!”小太监警觉地转过身来,看着仓库里面。
仓库里很正常,什么意外情况都没有,他摇了摇头,以为刚才只是自己的错觉。
就在这时,他发现了已经是一颗洋葱状态的杨淙淙。
“这是哪个家伙干的,这么粗心,竟然把一颗洋葱放在了紫甘蓝里!”他嘴里骂着,把杨淙淙拿了起来。
杨淙淙在心里暗暗叫苦,觉得自己真是倒霉透了,怎么恰好这么巧就被他看到了呢?
这时候,小太监听到养鱼的那个水瓮里传来了水声,走过去一看,一条红色的鲤鱼肚皮朝天地浮在水面上,看上去已经奄奄一息了。
宫里规定,这种快要死的鱼不可以用来做菜,是要被丢掉的。
小太监看看四下无人,于是就用刚刚破掉的纸袋把那条鱼装了起来,连同洋葱一起藏在袖筒里出门去了,边走边高兴地说:“今晚可以吃洋葱煎鲤鱼了。
”
杨淙淙和江月明重逢了,在黑漆漆的袖筒里。
“你想的好主意!”杨淙淙咬牙切齿。
江月明无奈地说:“如果不是因为你打喷嚏的话,我又何必故意跳起来吸引他的注意力,再装死给他看啊?”
杨淙淙心里知道江月明这么做是为了她,心里也挺感动的,不过跟他相处得久了,好像不斗嘴就不开心似的,心里想的是一回事,嘴上说的却是另一回事,总之就是嘴巴死硬。
杨淙淙扁嘴道:“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被做成洋葱煎鲤鱼了呗。
”
“我是认真的!”
江月明叹了口气:“你看你,就是这么急,他又不是吃生的,把菜做熟也要一段时间,肯定有机会溜掉。
再说了,你堂堂天界仙子,还能怕一个小太监不成?”
江月明的话确实有道理,杨淙淙顿时心安了。
果然被他说中了,小太监走到了自己的房间里,把袖中的鲤鱼和洋葱放了下来,然后就去院子里忙活了,恰好给了杨淙淙和江月明趁溜走的机会。
因为小太监正在院子里,他们无法化作人形出去,江月明的隐身术也不能在短时间内重新使用,所以两人还是保持着洋葱和鱼的形态,顺着墙根悄悄溜了出去,还好那小太监似乎没怎么发现。
出了门以后,两人看四周无人,立刻化作人形溜掉了。
再说御膳房那边,那个名叫阿芝的宫女在门口守了许久都不见杨淙淙出来,于是敲门去问她醒了没有,但没见回答。
到了天黑的时候,她终于等不住了,于是推门进去,却发现在床上躺着的根本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裹着被子的枕头而已,不由惊讶之极。
思来想去,她还是不知道杨淙淙到底是怎么出去的,但为了向黄志平交差,她谎称天黑后杨淙淙醒来觉得还是很疲乏,就不做视察回去了。
黄志平这天丢了东西,又在账房里见了“鬼”,自然也就把这件事略过去了。
杨淙淙和江月明出来后,回到了住处,江月明从怀里取出了一个东西。
杨淙淙定睛一看,原来是一个令牌,上面写着三个字,“睿王府”。
看到这几个字,她顿时明白了,这是睿王府的出入令牌。
江月明说:“这是我在账房门外的草地上捡到的,不过那时候时间紧迫,就没跟你说。
现在看来,黄志平要找的大概就是它了。
”
杨淙淙有些惊讶:“黄志平不是御膳房的主管吗,怎么会有睿王府的令牌?”
“这个肯定另有内情,但现在我也不好说什么,你还是拿着它去见沈仪心吧,这件事一定要让他知道。
”
当天晚上,杨淙淙就去见了沈仪心。
在此之前,沈仪心就向身边的人吩咐过了,无论杨淙淙什么时候来找他,一律不可阻挡,所以杨淙淙很顺利地见到了他。
时间已经很晚了,但沈仪心还是在批阅奏折,手执朱笔不断地在上面圈点着什么。
看到杨淙淙来了,他放下朱笔,屏退左右。
“今天第一天上任,情况似乎不太好?”看到她微带倦意的面容,他就已经猜到她今天的情况似乎不大顺利。
杨淙淙一屁股坐在了旁边的椅子上,说:“其实也不算不太好,但也不是太好……”
“怎么了?”
“今天我总共去了两个地方,一个是御衣坊,另一个是御膳房。
两个地方都非常井井有条,做事有序,但也有很大的不同。
御衣坊的张主司对我态度淡淡的,让我自己随便去查看,但是我又不懂,看了很久却什么名堂也看不出,于是就走了。
但是在御膳房就不一样了,那里的黄志平对我非常热情,但我却总觉得他怪怪的,还要给我安排什么浴足,总之就是不想让我来查。
我后来找了个机会偷偷跑了出来,发现他们的账房里有很多新做的假账,还在附近发现了这个——”
说到这里,她从怀里拿出了令牌。
因为在来之前,江月明让杨淙淙不要提到自己,就说是她发现的就是了,所以杨淙淙也就把一些无关紧要的细节略过去了。
看到她拿出来的令牌,沈仪心的眼睛微微一凝。
“令牌的事,你还跟别人说过吗?”
杨淙淙想了想,摇了摇头。
江月明知道这件事没错,但这并不是她向他说的,所以她现在也并不算说谎。
“那就好。
”沈仪心说,“淙淙,这件事你不要告诉任何人。
”
杨淙淙点了点头,看沈仪心的脸色有些严肃,也知道这件事并不简单,虽然有满肚子的疑惑,但也没有再去问了。
没想到,沈仪心竟然主动和她说了起来。
在朝堂中,管理各项事务的分为六部,分别是吏部、户部、礼部、工部、刑部、兵部。
而在宫廷里,管理各种皇家事物的就是内务部了。
在内务部中,有涉及到财务、礼仪、饮食、衣饰等的各个部门,通称为“司”,比如御衣坊和御膳房,主管官员称为主司。
前些年,宫廷中专有一司,名叫督计司,专门管理各司的监督、记账等任务。
但自从睿王沈越摄政后,将督计司取消,并将许多司的主司换成了他的亲信,黄志平就是其中一人。
自此以后,内务部中的各个机构就十分混乱,出现了各自为营的现象,账簿造假、私吞公款等现象十分严重。
沈仪心要重新整理朝政,就必须要从宫廷内部入手,否则内忧外患,情况会更加麻烦。
沈仪心之所以让杨淙淙去做这个视察的任务,是因为觉得她生性爱玩,去各处看看情况也好。
但没想到杨淙淙只去了一天,就发觉了这些不为人所知的内幕,让沈仪心不由得有些对她刮目相看了。
对于沈仪心的这个称赞,杨淙淙还是有些不好意思的,因为在这过程中江月明给了她很大的帮助,令牌也是他发现的,但他不让她提到自己,于是她也就只能这样了。
在他们说话的时候,屋外有一个人原本想求见沈仪心,在被侍卫拦下后,故意装作不小心摔倒在磨了一会儿时间,将两人说的话听了个大概,然后悄然离去了。
但是因为这个人的身份和命令,屋外的侍卫没有敢将这件事报告给沈仪心。
第二天,沈仪心就派人去清查了御膳房的账房。
原以为这样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清查会查到许多问题,然而意外的是,那些分明是新做的假账里,纸张却都是陈旧的黄色。
当去查账的人将这个消息报告给沈仪心的时候,沈仪心表情沉静,什么话也没有说就挥手让他退下去了。
他看上去很淡定,但杨淙淙却非常震惊,怎么可能?昨天她分明看到这些纸都是白色的!
一夜之间,洁白的新纸变成了泛黄的旧纸,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沈仪心一眼不发地坐在椅子上,闭目沉思着,身上常有的龙涎香的气息也因此显得有些沉郁。
分明是十足把握的一击,却没料到对方竟然早有防备,从账面上看不出任何破绽。
这样一来,即使他手握着睿王府的令牌,若是黄志平一口咬定自己并不知道那令牌是怎么回事,那也无法治他的罪。
即使勉强治罪了,也无法使众人心服。
现在的重点是,白纸怎么能在一夜之间变黄呢?如果能解决了这个问题,就能找出破绽,那么黄志平就百口莫辩了。
杨淙淙看着沈仪心闭目苦思的样子,知道他心里很烦,有点于心不忍。
于是她倒了杯茶给他端了过去,没想到陷入沉思的沈仪心被茶杯放在桌上的声音惊了一下,手臂一动,那杯茶就翻倒了。
桌上原本放着洁白的宣纸,此刻被茶水浸湿了大半,变成了褐黄色,但没浸到茶水的那一半却是雪白。
沈仪心望着这一幕,忽然拍了下大腿,脑子里思考了一天的问题已经想通了一大半,另外的那一小半,就有待验证了。
“来人,去从今天在御膳房查的账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