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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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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想这就是一个作家的力量,无论他身在何处,他的写作永远从根部开始。

    哈金小说所叙述的就是中国历史和现实的根部,那些紧紧抓住泥土的有力的根,当它们隆出地面时让我们看到了密集而又苍老的关节,这些老骥伏枥的关节讲述的就是生存的力量。

     《等待》之后,我读了哈金的《疯狂》《新郎》《池塘》《好兵》和《战废品》;二○○九年我在美国旅行途中读完了他的《自由生活》;去年一口气读完了他的新作《南京安魂曲》。

    有趣的是,除了《等待》和《南京安魂曲》,哈金其他的小说我阅读的都是台湾出版的中文繁体字版,现在继《南京安魂曲》在大陆出版后,哈金的另外四部小说《等待》《新郎》《池塘》和《好兵》也将在大陆出版,终于等来中文简体字版了。

    虽然《疯狂》《战废品》和《自由生活》的暂时缺席让人遗憾,这也是第一次在中国大陆开始展示哈金的叙述之路了。

    这位美国的少数民族作家,在享誉国际文坛之后,以这样的带有缺憾的方式回来,仍然令人欣喜。

    在我眼中,哈金永远是一位中国作家,因为他写下了地道的和有力的中国故事,虽然他使用了我所不懂的语言。

     我难忘第一次在波士顿见到哈金的情景,那天晚上大雨磅礴,哈金带着我们一家三口在哈佛广场寻找酒吧,所有的酒吧都拒绝我当时只有十岁的儿子进入,最后四个人在大雨中灰溜溜地来到了旅馆,在房间里开始了我们的长谈。

    那是二○○三年十一月的某一天。

     失忆的个人性和社会性 我读了《失忆》。

    故事似乎是瑞典教育部门的一个腐败官员被双规了,面对纪检人员无法解释清楚自己远远高于薪水的灰色收入。

    这是一个失忆者的讲述,纪检人员似乎也是失忆者,甚至社会也是一个失忆的社会。

    作者把人的失忆和社会的失忆描写得丝丝入扣。

     这是一部细致入微的书,里面的优美让我想起了普鲁斯特的《追忆似水年华》,里面的不安让我想起了弗洛伊德的《释梦》,里面时时出现的幽默让我想起了微笑。

    一个失忆者在滔滔不绝的讲述里(也是自言自语)寻找自己在这个世界里的痕迹:不可知的文件箱,一个新鲜的伤口,几个日期,一封信,一个地址,一份发言稿,旧日历等等生活的碎片,它们之间缺少值得信任的联结,而且这些碎片是否真实也是可疑的,但是这些碎片比失忆者更了解他自己,作者在写到一堆钥匙时说:“其中一把钥匙比我自己更知道我的底细。

    ” 我的阅读过程十分奇妙,就像我离家时锁上了门,可是在路上突然询问自己锁门了没有,门没有锁上的念头就会逐渐控制我的思维,我会无休止地在门是否锁上的思维里挣扎。

    或者说我在记忆深处寻找某一个名字或者某一件往事,当我觉得自己已经接近了的时候,有人在旁边说出了一个错误的名字或者错误的事件时,我一下子又远离了。

     我似乎读到了真相,接着又读到了怀疑;我似乎读到了肯定,接着又读到了否定。

    这样的感觉像是在读中国的历史:建立一个朝代,推翻一个朝代,再建立一个,再推翻一个,周而复始。

     因此我要告诉大家,这不是一部用银行点钞机的方式可以阅读的书,而是一部应该用警察在作案现场采集指纹的方式来阅读的书。

    或者说不是用喝的方式来阅读,应该是用品尝的方式来阅读。

    喝是迅速的,但是味觉是少量的;品尝是慢条斯理的,但是味觉是无限的。

     埃斯普马克似乎指出了人是失去语法的,而这个世界是被语法规定好的,世界对于人来说就是一个无法摆脱的困境。

    而语法,在这部书中意味着很多,是权力,是历史,是现实等等,糟糕的是它们都是一个又一个的陷阱。

    这也是今天的主题,失忆的个人性和社会性。

    埃斯普马克的这部小说,既是观察自己的显微镜,也是观察社会的放大镜。

     我想借此机会谈谈失忆的社会性,我要说两个例子。

    第一个是去年十一月,挪威举办了一个中国文学周,我当时在美国为英文版新书做宣传,没有前往。

    我的一位朋友去了,他回来告诉我,挪威的记者采访他的时候,都会问起前年的和平奖。

    今年十月我去了挪威,我在飞机上想好了如何回答和平奖的问题,结果没有一个记者问起和平奖,挪威的记者失忆了。

    他们都问我即将召开的十八大,我说我很难回答这个问题,因为在中国像我这样的平民议论这个,属于谣言。

    第二个例子是最近的钓鱼岛争端,日本对待自己历史的态度令中国人气愤,可是仔细想想,我们对待自己历史的态度也是可以质疑的。

    二○○九年法兰克福书展期间,我们官方做了一个百年中国的展览,可是缺少了“大跃进”、“文革” 中国有句俗话叫“抱着孩子找孩子”。

    一个母亲抱着自己的孩子焦急地寻找自己的孩子,她忘记了孩子就在自己的怀抱里,这是失忆的个人性;当所有看到这个抱着孩子找孩子母亲的人表现出了集体的视而不见时,这就是失忆的社会性了。

     埃斯普马克比我年长三十岁,他和我生活在不同的国家、不同的时代、不同的历史和不同的文化里,可是《失忆》像是闹钟一样唤醒了我一些沉睡中的记忆,有的甚至是拿到了死亡证书的记忆。

    我想这就是文学的意义,这也是我喜欢《失忆》的原因。

     我在此举一个例子说明。

    书中的失忆者始终在寻找一个L的妻子(也许仍然是一个临时妻子),失忆者几乎完全忘记了L的一切,但是“我的感官记住了她的头发垂下的样子”。

    在一本被撕破的护照上残缺的照片里,“只能朦胧地可见一绺半长的头发”。

     女性的头发对我和埃斯普马克来说是同样地迷人。

    时尚杂志总是对女性的三围津津乐道,当然三围也不错。

    然而对于埃斯普马克和我这样的男人来说,女性头发的记忆比三围美好得多。

    我有一个真实的经历,我二十来岁的时候,没有女朋友,当然也没有结婚,曾经在一个地方,我忘记是哪里了,只记得自己正在走上一个台阶,一个姑娘走下来,可能是有人叫她的名字,她急速转身时辫子飘扬起来了,辫梢从我脸上扫过,那个瞬间我的感官记住了她的辫梢,对于她的容貌和衣服的颜色,我一点也想不起来。

    这应该是我对女性最为美好的记忆之一,可是我竟然忘记了,毕竟三十多年过去了。

    现在,埃斯普马克让这个美好的记忆回到我身旁。

     茨威格是小一号的陀思妥耶夫斯基 我二十岁的时候,第一次读到陀思妥耶夫斯基。

    那是一九八○年,“文革”刚刚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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