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云歌每天都会统计出超时单所需花瓣的颜色和数量,使唤能外出的宋洲去村子里催货。
宋洲在等待的间隙里拜访那家胖子纹身,两人无话不说无话不谈,很快就和这位纹身届的沧海“遗珠”成了一拍即合的好兄弟。
宋洲甚至连给胖子拍的文艺片的脚本都口述好了,从这家桥头小店以小见大的看麒麟湾的起起伏伏,小黄毛们变老黄毛,建设工业区的躯体衰老了,但纹身的图案和颜色熠熠如新。
胖老爸被宋洲画的大饼喂得一愣一愣的,都吃噎着了,毫不犹豫交出了室内监控的云盘账号和密码,美其名曰供宋洲挑选拍摄素材。
纹身毕竟是一项特殊消费,且需要多次完成,容易出现经济纠纷。
胖老板店内的两个摄像头一个对准收银台附近的等候区,一个正对操作台,他还付了额外的费用购买云盘,就是怕有极少数客人在定价和图案上不满意,或者出尔反尔,到时候有监控作证,也算是有个证据。
宋洲每天下午都去油边加工厂里催花,实则是待在胖子纹身里翻监控。
他倍速开到最大,从两年以前开始追溯,他在狭小的纹身店里蜷缩在一角,捧着胖老板陈旧的笔记本电脑,不停地拉快进度,又微微倒回,生怕错过了每一个疑似高云歌的身影。
他之前已经从胖老板那儿套过话,那个在小腹上纹身的男人第一次来,带了好几个岁数更小的小屁孩。
确定那个夜晚花了宋洲三天的时候,他眼睛都快盯瞎了,才看到一个银毛一个灰毛互相搀扶着,撞进胖子纹身的店面,甩直两条胳膊嚷嚷着要光宗耀祖衣锦还乡,胖老板对这些酒后闹事的小年轻已经见怪不怪了,板着脸孔要他们两个出去。
小彩毛们酒量不佳喝得也是头嗡嗡的,面面厮觑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还是高云歌随即进屋,一边向老板道歉一边训导他们两个,宋洲凑近屏幕仔细看,那个小银毛正是熊安。
找对了时间范围,宋洲接下来的工作又轻松了不少。
很快,他就把进度条拉到几天以后。
那天晚上熊安没喝酒了,对过肩龙念念不忘,高云歌劝不住,只能陪着他又来了一趟。
和高云歌一起去纹身店是非常扫兴的体验。
熊安本意是想用刺青彰显男子气概,高云歌来了帮他挑图案,又总是见缝插针地劝他不要纹了,每天在车间里打包能挣几个钱,你现在是没成家也不需要养父母,所以赚了就花。
胖老板把高云歌的碎碎念理解成一种新型的砍价方式,大发慈悲地又给熊安优惠了两百块钱。
熊安敲定过肩龙的尺寸和形状时候有多孤勇,上操作台被针扎进皮肤时就有多惨烈,器械的滋滋声和黄毛的哀嚎声此起彼伏。
宋洲反复看熊安纹身时对准等候区的那个镜头,时隔不止一年的监控里,低分辨率像素组成的高云歌坐在小凳子上,微微往被白布围住的操作台里探了探身子,有些心疼小屁孩在遭罪,又忍不住笑。
宋洲的指腹抚过正露齿笑的高云歌。
大多数时候他后背整个靠在墙壁上,顺势仰头,好巧不巧地和摄像头对上了眼。
宋洲隔着漫长的时空和高云歌相视,这是他第一次见高云歌这样笑,不管是在温州还是重逢后的山海,他也从未见过高云歌如此放松,也不看手机,就是虚度时光,他坐在那儿,微眯着眼。
嘴角带着笑,自在,无牵无挂。
他的弟弟那时候肯定已经入学体校了,一束窄而长的光线透过推拉门落在他身上,刚好被他握在手里,他有一双养活自己的手,几个爱跟他顶嘴但又听他话的黄毛小弟,他每天吃好,喝好,睡好,没有人知道他以前经历了什么,也没有人关心他以后会遇到谁,他的日子纯粹为自己而过,他活在他最平静也是最好的时光里。
熊安不久后龇牙咧嘴地下操作台,那扶腰瘸腿的姿势,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被人打了。
在肩上用黑色颜料勾勒出龙的轮廓已经是他忍耐的极限了,胖老板问他什么时候来上色,他还嘴硬的约定了个时间。
宋洲按照这个时间再拉进度条,那一整天胖子纹身都没开张,店里只有胖老板一个人的身影。
显然是熊安怕痛,打了退堂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