样戴一戴眼镜,说不定能添几分无声气势。
“邹老先生已经去世,但是大江大河不会就这样不流了。
”说话的是上午那位马教授。
手中的笔转了半圈,横亘于摊开的笔记本中央,历中行望向斜前方桌对面,笑了一下,“马教授,您是觉得我不想出成果吗?”
中国考古学起步晚,20世纪初,西学东渐,顾颉刚先生发起古史思辨运动,学界发掘地下文物意在证经补史,于是很长时间里,考古学仍作为二级学科依附于史学之下,直到2011年才独立出来。
夏朝无信史而多传说,但上层和大众对于提振民族自信心的迫切需要,使上古时期的考古工作始终处于证明夏朝传说的政治正确中。
二里头属于夏文化,大家已有共识,但二里头被定性为夏都,与这股浪潮密不可分。
“夏”又被称为禹夏,大禹是起始,治水是起始,但洪水与时光已太过漫漶,考古学与历史学在年轮上运作的刻度差异如此之大,让严格的对号入座无异于在汪洋中栽种浮萍。
列宁说,真理只要向前一步,哪怕是一小步,就会成为谬误。
“新梁目前的出土物还无法对应夏文化,我觉得,新梁是不是夏都,属不属于‘夏’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它本身聚落规模、人类活动、兴衰过程……它在满天星斗中是什么形状和颜色,才是我们的工作重心。
意义不应先于事实产生,对吗?”
马教授噎了一下,心中只道历中行不识好歹,又无法在这样的场合脱口而出。
通过中华文明探源为民族自豪感奠基,不只是一股浪潮,更是各级文保单位开展工作的内在动因,纯粹的还原史实不是目的,这一代人的情绪才是目的。
圈子里一直传当地文物局对历中行颇头疼,今日一见,着实拎不清轻重。
然而,无法自制地,他竟有些羡慕对方。
他羡慕的不止一桩。
第二天研讨会结束后,他在会议宾馆的花园中找到了僻静的一角,约章呈之在考察选线前见一面。
最后一项学术考察共分三条路线,他希望能和对方同行。
章呈之对自己的选择守口如瓶。
枯萎的藤萝缠绕在浅褐色的竹架上,浑然一体,枝蔓萧萧,或许是到了秋天的缘故,一旁的小型喷泉池暂时停用,蓄着一汪碧绿的旧水。
常青的广玉兰,叶片也转为厚硬的墨黛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