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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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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鲜劲儿过去了,这一双旧鞋一袭布衣一把油布伞的生活渐渐露出粗鄙瑟缩的面目。

     战争结束之后,纷争与动荡一直都未曾真正过去,在这种大环境下,这个城市的黄金年代似乎一去不复返了。

    三十年代风靡一时的《玲珑》杂志自三七年停刊之后,再也没有哪一本本土出版的女性刊物畅销到那个程度,要靠写字吃饭自然也没那么容易,更何况还是那些个闲情逸致的文字。

    之所以有人找江雅言约稿,看重的还是她曾经的名媛身份,她不愿在那些人面前露了怯,却又力不从心。

     对于过去的生活,她并无留恋,哪怕是那些令人艳羡的众星捧月的时刻,却也不愿永远就这样过下去。

    当时,战后短暂的歌舞升平的日子已经过去,时局日渐动荡,越来越多的人辞别故土,去欧洲美国,或者近一些的南洋小国。

    江雅言也动了这样的念头,她对雪城说想离开上海,目的地或许是伦敦,或许是巴黎,两个人在一起,无论在哪里,无论过的如何,一切都可以重新来过。

     于是,离开上海,仿佛幻化出一些不甚真实的象征意义,成了一种期盼,就好像只要走了,就可以解决所有问题。

    江雅言心里这些微的变化,雪城都是知道的。

    他了解她的为人,如果她决定了要走,就肯定是会走的,不管过程如何艰难,结果是好或是坏。

    而他自己却截然不同的,他是很早就懂了生活艰辛的人,想事情总难免更加现实几分。

    他心里很清楚,作为一个中国人,所能倚靠的那一点手艺能否在异国他乡得到承认,是谁都没办法打保票的,而仅靠他手上的那点积蓄,又是很难在那里立稳脚跟。

     不是没有机会改变,只是他不能,也不愿做那样的事。

    早在战前,他便是绅士商店的骨干,两位老板相继过身之后,店里的经营更是他在一力承担。

    一些生意上往来的人经常与他玩笑,说他才是真正当家的人,但“方氏父子”这块招牌却始终都没有变过,他还是伙计,曾经的东家是Gordon和方老板,现如今则是方兆堃。

    生意或者是金钱上的事,兆堃既不看重,也不太懂。

    若雪城有心,什么都有可能,但他从小这个泱泱都市独自闯荡,能够得以安身立命,也自有他为人处事的原则和信念。

     也正是在这个时候,雪城在鄞县乡下的弟弟结婚,他回去探亲,兆堃和江雅言也一同去了,说是去玩的,实则却是为了让母亲和江雅言见上一见。

    那个时候,他的幺妹早出嫁了,母亲改嫁的丈夫也已故去,留下不多不少的家产,过过日子倒也无虞。

     他的弟妹都是改了姓跟过去的,多年未曾见过,关系都很疏淡了。

    雪城没有特意把江雅言带去他们看,不是不愿,也不是不敢,只是觉得她和他们全然是两个世界的人。

    在鄞县那三天,母亲只在喜筵上见过江雅言,隔着三五步的距离,点头寒暄而已。

    但母亲却始终是母亲,这个年过四十的女人,当过少奶奶,也过过一贫如洗的日子,嫁过两个男人,生养了三个儿女,即便没念过书,也不认得几个字,却有一些朴素的智慧。

    她从没问过雪城:“这个人是谁?”只是在临别的时候,絮絮的对他说起弟妹的婚事。

    妹妹嫁的很好,夫家在县里有些小官职,弟弟新娶的媳妇是同县山里一个穷佃户女儿,可说是应了一句乡下的老话男婚女嫁是不一样的,男往下娶,女往上嫁,这日子才过得好。

     “那位江小姐是大学毕业生?”最后,母亲这样问。

     话仿佛是随口说的,雪城也随口答了,只作无心,却没想到他们到回上海之后不久,又有一个人从家乡来到上海,随行带来他母亲的口信,托他帮忙寻份差使,并且暂时照顾食宿。

    这原本是很普通的事情,他算是同乡之间混得不错的,常有人把子弟送到上海来谋生,托他照拂。

    但这一次却与以往不同,母亲送来的这个人是个眉目清秀的女孩子,名唤宝月,年纪不过十七岁。

     雪城与宝月攀谈,知道她有一些缝纫和刺绣的手艺,也略识得几个字。

    她家不在鄞县镇上,而是几里之外的山坳里,母亲早逝,父亲种几分薄田,小时候得病,却无钱医治,只能躺在山上的龙王庙里等死,所幸遇到雪城的母亲,出钱请了大夫,救回她一条命。

     听完这番话,雪城已经很清楚母亲的意思了,宝月才是他应该娶的那种女人,男往下娶,女往上嫁。

    他承认母亲的想法自有她的道理,心里却也生出一种不忿来。

    他默默替宝月安排好食宿,又把工场间里撬边锁扣眼的杂活派给她做。

    店里有些年资的师傅伙计见他对宝月这样好,便拿这事与他玩笑,说宝月是他家里给定下媳妇,他一笑而过,并不解释。

     宝月安顿下来之后不久,方氏父子的绅士商店又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那是一个二十几岁的英国青年,自称是Gordon的儿子Patrick。

    自太平洋战争开始,Gordon的家眷离开上海去了新加坡,那几年南洋的战势很不好,很快就断了音信,Gordon在上海的集中营里病死之后,任凭是谁都没想到还会再见到他的后人。

    Patrick现身之初,全店上下便充满了各种怀疑和揣度,他真的是Gordon的儿子?他为什么来?作为现任店东的方兆堃又会如何应对? 也有些人自以为看得很透,觉得兆堃这个东家不过是挂个名头,每月拿拿分红,其余一百样不管,最后还是要看雪城作何打算。

    一场战乱之后,许多文书凭据都已灰飞烟灭,上一辈的人死得死走得走,普通洋人在本地也远不如战前那样高人一等。

    这个突然冒出来的Patrick要主张权利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同样的境况若是放在别家,很可能无人理会,干脆给他来个翻脸不认人。

    但雪城却是记得自己的身份的,还是去问方家人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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